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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的灯火依旧遥远,我还要成长多久

王朵一,笔名一朵幺。高中毕业于成都石室中学。16岁时出版36万字长篇小说《月光下的蕾丝》。现18岁,就读于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UCLA)。

洛杉矶的天气毫无新意,万里晴空却没有季节的味道。若集中精力,偶尔能嗅到空气中特有的暖意,像是刚晒过的棉被的气味。就这样在永不倦怠的暖阳里,发呆成了课余时光中的常态。没有狂喜也没有忧愁。

海水近在咫尺。仿佛已在余光中和蓝天的一角混为一体。

即使风中不藏有丝毫咸味,不管是站是坐,是静是动,太平洋总是脑海中一团深蓝色的概念,如鲸鱼般缓慢游动在其余黑白不一的繁琐思绪中。

记得去年刚拿到通知书后,我和闺蜜趴在世界地图前,拿几何尺小心翼翼地衡量着成都与洛杉矶的距离。

“十三厘米左右。也不是很远嘛。”闺蜜耸耸肩,爽朗地宣布道。

我俩又静静地凝视了地图好一阵,浑然不知亚美版图间那片深蓝色块的意义。

时隔一年,今天才懂,那正是思念的模样。蓝幽幽的一片。

有时坐在圣莫妮卡沙滩边,很难想象眼前一望无际的浩瀚水域,仅是曾经地图上目光轻松越过的几厘米。

坦白讲我很少想家,至少很少放纵自己去想。

牵挂往往是最顽固的牵绊。

常训练着让思绪收放自如,幻想有道闸门横在时空之间,过去与现在,故乡与远方。

然而没人犟得过回忆。

两年前我在哥大夏校认识了一位韵味十足的亚裔女生,斯黛拉。地道温柔的加州口音,朴素的妆容,结实的体格,未经烫染的黑发几乎乱糟糟地散落在小麦色的手臂上。这些特质让我默认她在美国长大,也就没有过问她是不是华裔。

之后的半个月,我们和其他几个美国朋友一起探索着纽约市。繁华的闹市中,悠闲的公园里,大家谈天论地,在无数稚气十足的玩笑中交换着对新鲜世界的奇思妙想。

斯黛拉和我是“小团体”中仅有的两位亚裔学生。我俩的区别又在于,我显然是个外国人。尽管努力跟上节奏,我仍然时常迷失在谈话中,或是怯于表达自己的想法。

有天大家在公园的湖边野餐,午后微风习习,昏昏欲睡中我感到肩上莫名其妙有些痒,正想伸手去挠,只听见一声尖叫:“哎呀!别动!” 我一惊,立即僵住不敢动弹,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声“哎呀”是斯特拉发出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一边靠近,一边轻轻朝我肩头吹着气。我惊讶地注视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蜜蜂从眼底飞走,顿时满心感激。要不是她阻止,说不定我就一手拍下去了。然而更令我惊讶的在于——

“原来你会讲中文?”我问。

“当然咯,我是苏州长大的。”她说着,朝旁边一脸茫然的美国朋友眨了眨眼。

之后我才知道,斯黛拉高一才去往加州读书,并不是美国人。

“最初的一年我天天想家,真的几乎以泪洗面,差点决定退学回国。”她淡然地望着不远处的湖水,有些出神。

“后来呢?”我很难把现在落落大方的她与描述中那个想妈妈哭鼻子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

“后来就好了。因为知道只能往前走,还不如彻底不要回头。”沉默了一阵后她如梦初醒般抬头朝我微微一笑。

“新的朋友,新的心态,很快就好了。”她补充道,随即转身加入了美国朋友们的谈话。

他们正在争论南半球的马桶冲水时水流会不会往不同的方向旋转。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斯黛拉讲过中文。渐渐连我也会时常忘记她到底来自何方。只是偶尔注视着她细长漂亮的眼睛,如阳春时节的柳叶,会不动声色地忆起烟花三月温婉的江南。

前段时间网上出现了一段很火的视频叫做“教你如何秒变ABC”。闺蜜将链接分享给我后,我抱着看热闹的心理点进去,短短几分钟后却很受震惊。

视频的开头是一位美籍华裔女生的自我介绍:她来自佛罗里达,最喜欢古巴的食物,迷恋NBA球赛……和大多数我认识的华裔女生一样,她穿着高腰牛仔裤,线条感明显的紧身背心,高挑的眉毛配上深色晕染的眼影,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有力度的性感。

正当我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全神贯注地等着她继续讲述自己在美国的人生经历时,女生突然切换语言,用略带北方口音的普通话笑嘻嘻地告诉观众:其实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国人,从小在哈尔滨长大。

接着视频详细教授了成功装扮成美籍华人的要点,从鞋子到发型如何设计衣着搭配,从底妆的色号到眼线上扬的角度怎样调配面目妆容,怎样运用肢体语言和表情神态,语音语调要如何抑扬顿挫才能模拟地道……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想着这样的视频存在的意义及其如此受欢迎的理由。

用如此精确的伪装,拼命获取仅由粗略印象构成的误解,到底有多值得。

可能是中学时期受美剧影响太大,开学以来我时常会在初次见面时被人当做美籍华裔。每当对方用怀疑的眼神作为回应,我会急切地补充说自己是中国人,来自四川成都。

“那是哪儿?不好意思啊,我只听说过北京上海。”

“成都吗?它在中国的西南方,熊猫的故乡呢。”

我知道就算告诉对方成都的经纬坐标,他的认知体系依旧也不会识别这座城市的存在。

没有声色的概念,没有情感与向往的牵连,对他而言我的家乡仅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名字。

但我依旧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城市。一遍,十遍,千百遍。

总有一天,这个陌生的地名会对我身边的人们产生意义,只因它和我的身份紧紧相连。

一天上课途中好友瑞秋对我说:“那天我们一家去吃了川菜,我想到了你。我告诉爸妈Zoe就是四川人,她的城市成都里有很多熊猫。”

瑞秋来自旧金山,认识我之前她一直以为“川菜”的“川”是个形容词。

而如今,“川”对她而言,被简化又具化,成了眼前这个吃着水煮鱼麻婆豆腐长大的成都姑娘。

“可惜她不会做川菜。”我笑了起来,觉得很幸福。

有时会毫无防备地被深深的陌生感侵袭,像有一阵灰色的狂风突兀地闯入阳光明媚的正午,将眼前的楼房树木连根拔起。自己则如同沙砾般被卷入风中,飞速离开此刻的空间,在混沌颠簸的时间轴中呆滞地寻找着某个遥远的定点停泊。

这时,回忆仿佛锚一般拽住呼吸,一缕缕遐思如同流星坠落,划向内心很少抵达的深谷。

城市街道的静景,书包的重量和脚步的速度,流动的声音和气味……

想起初中校门口嘶嘶作响的烤鱿鱼串,还没到放学时间香气就已经飘过校园的围墙,引起教室里一连串咕咕的肚子叫。“还有十分钟。”同桌会一本正经地看看手表,然后继续一本正经地在草稿纸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

我总是对同桌笔下的涂鸦感到入迷。有时它们极其写实,将老师脸上某颗唐突的痣,某条不对称的法令纹,甚至某粒特立独行的飞沫都描绘得细致入微。有时它们又十分抽象,全是散乱的几何形状,上课目光停留在某个螺旋形时,会产生略微催眠的眩晕感。

同桌高中毕业后去学了精算,我们很少联系。在唯一一次聚会中听他抱怨过与各种图表斗智斗勇,仿佛不见天日。想必现在他的草稿纸上,很少出现当年那些胡乱却自由的图案了。

然而我甚至很久都没有再用过草稿纸,只是偶尔会在废纸背面梳理一些论文的要点。再无曾经整本纸页的只言片语,像是缤纷的落英洒满山坡。

那些零散的字句有些来源沁人心脾的诗词;有些是以“哎”“啊”“呜”为主的语气词,原封不动地记录了上课百无聊赖时脑海内消极的声音;有些是近来单曲循环中与情绪相应的歌词;更多的是一些灵光一闪间无中生有的哲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噗……咦……哎啊……”

“摸不到的颜色是否叫彩虹——看不到的拥抱是否叫做微风。”

“最平衡的情感——如同涓涓流水——不枯竭也不泛滥。”

……

诸如此类。

如今怀念铺满草稿纸上横七竖八,纠缠潦草的字迹,担心那些茂盛又细腻的灵气,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墨水一起逐渐蒸发殆尽。

近来常常偷袭内心的陌生感的根源不仅是空间,更是时间。

离我远去的似乎不只是故乡,还有曾经那个蜗牛般柔软敏锐的自己。

为了不让它在风暴般的陌生感中消失,我决定一点点拾回文字——蜗牛的小壳,移动的堡垒。

我唯一的治愈。

这些日子下课后我都喜欢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坐坐,沉溺在温柔的暮色中不愿离去。

与夏季不同,秋冬季洛杉矶的晚霞褪去了耀眼的金色,留下恬静的淡粉和浅蓝,不动声色地融合,叠加在一起,浓郁得像是某种甜点,抑或是将彩虹融化后留下的沉淀。

看着不同肤色的人们擦肩而过,耳畔时而飘来不用语言的谈笑声,我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安静的错乱,仿佛跨坐在一幅巨型屏幕的边缘,一半身子在外,一半在屏幕内的虚拟世界。

升学期间不知多少次望着补习班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内心近乎虔诚地祈祷着能呼吸到好莱坞气息。

而此刻当真呼吸着梦想,却又抱怨它没有味道。

美国人口语中喜欢用一个词叫“chill”。意思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放松,很难翻译成中文字眼。或许与洛杉矶带给我的感受极为相似,安然。

大一前三个月,这样的状态曾成为了我困惑的根源。预想中跌宕起伏的情节,五颜六色的情感,实际都被一片温柔的海岸取代。

像是丛林中一阵飞奔后发现偶然抵达了沙滩。慢下来,静下来,轻下来。

内心的这般安然倒不是因为百无聊赖见惯不惊。相反,生活中每天都充满了新奇的相遇。人们装着不同的故事走到身边,很多毫不吝啬于敞开内心给你看他眼里的世界——住在以“视觉及表演艺术”为主题的宿舍社区里,常常有人一时兴起,抱起乐器行吟在走廊里,所经之处会有更多的人加入,大家在逐渐丰富的音乐中载歌载舞。

也许吧,仅是一个阶段的缓冲而已。好莱坞的灯火依旧遥远,不知还要成长多久才能感受到它发烫的热度。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还需添加很多很多勇气去发现新的惊奇,同时收获新的安然。一想到身后有一个古老又强大的中国,就无比幸福地相信,自己可以很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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